风还在吹,我和妈妈走进西风的袍袖中,在站牌处眺望马路的咽喉。
“是7:05到吧?”妈妈问。
“应该吧。我也没有坐过末班车。”我犹疑地说。
周遭静极了,郊区的路灯罢工了。一辆小轿车的远光灯从远处射过来一道光亮,而几秒之后又归于黑暗。如果是一个人在这里等,应该会感到孤独吧,我想,幸好,我们是两个人。
7:05,末班车如期而至。“在这么荒郊野岭的地方竟然也能这么准时。”我诧异道。车在我们面前停下,门缓缓打开,车内的音乐像是受不了车厢内推推搡搡的拥挤,争先恐后地向外逃亡。里面黑乎乎一片,比空旷的野外还要暗。“快上来啊。末班车,过期不候。”司机朝我们喊。我和妈妈犹疑着上了车,发现车上只有我们两个乘客。还没等我们在位子上坐稳,车就 “飞奔”起来。
“原来思念是这么的可怕。雨声在滴答,我已哭到沙哑。爱过恨过的我就像个笑话~”车内的音乐仿佛开了36D立体环绕撞击着我的耳膜,一瞬间让我以为误入蹦迪酒吧。
车开得飞快,我的心也跟着车身的跌宕而起起伏伏,除了不可避免地感到害怕,还有从心底的海水中慢慢往上泛的一个个泡泡。一天的劳累疲惫后,我似乎在这个横冲直撞的公交车上找到了放肆和解脱。
“叔,你是不是赶着回家?”我开玩笑说。“你坐哪个司机的末班车都是这样的。”司机大叔凿凿而言。看得出他开车很有经验,也很肆无忌惮。车的漂移加速,让我体验到了一把“速度与激情”,颇感酣畅淋漓。
后来的一段时间,我和妈妈每天都赶着七点零五分的末班车回家,知道并不是像“漂移叔”说的那样,所有末班车都这样。另一个末班车司机无论是在空旷无人的野外还是拥挤的路上都开得四平八稳,也没有喧闹的音乐,临下车还提醒一句当心,我称他为“温和叔”。漂移叔和温和叔是轮换着开末班车。听腻了漂移叔的悲情歌,等末班车的时候我会祈祷温和叔的到来。
这几年家中出了些事,欠了一些债。哥哥和妈妈决定在大学餐厅里经营一个窗口,我趁着还没有开学,就去餐厅帮忙。因为做的面实惠又好吃,窗口的生意渐渐好了起来。但事情大都有个过程,往往是痛苦与希望并存,既有未来可期,也有当下焦灼。
在晨光熹微时来到餐厅,往往脚不着地忙到晚上。时间好像开了疾跑,忙碌的时钟匆匆走过,在站牌等末班车的时间变得漫长。看到公交车像是喝醉了似的从路口漂移而来,我就知道,今天又要体验速度与激情了。
忙碌了一天,我和妈妈都很享受在末班车上放空的半小时。但那天,妈妈接了一个电话,在吵闹的悲情歌中我没有察觉。挂断电话后,妈妈的情绪显得低落,佝偻着背,像是被一座无形的山压着。“该还钱了。”妈妈说,“我该上哪里找钱啊。”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妈妈,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她。
一首悲情歌结束,另一首旋律切进来,很熟悉,歌声像老友倾诉般在黑暗的车厢响起。“你是不是像我在太阳下低头,流着汗水默默辛苦地工作。你是不是像我就算受了冷落,也不放弃自己想要的生活。你是不是像我整天忙着追求,追求一种意想不到的温柔。你是不是像我曾经茫然失措,一次一次徘徊在十字街头……”我记起了这是《我的未来不是梦》,很经典。黑暗的车厢里,所有感官渐次衰退,只有听觉愈发敏锐。字字听来皆是所感所历,这是我第一次与一首歌深刻地共情。
“我知道,我的未来不是梦,我认真地过每一分钟。我的未来不是梦,我的心跟着希望在动~”我和妈妈在歌放完的很长时间里都没有再说话。我看着窗外的夜色,从阒寂无人的郊外到人潮拥挤的大街,小城里的人们没有太大的野心,这个时间点意味着家中热腾腾的饭菜香等待着回家的人们,意味着软糯调皮的孩子喊着“回来啦”而开门撞个满怀。
“还没到家啊?我今天买了个烧鸡。快回来吃!”家中人发来消息,车到站了,我和妈妈下了车。漂移叔和从前一样急迫,待我们赶在被车门夹到衣服之前下了车,车就又风风火火地开走了。
生活中有无奈和难过,但希望也在这土壤里培植生根。眼前有必须正视的苟且,也有寒风里亦能感受到的温暖。
我朝妈妈笑了笑,“好冷啊!我们抱紧一点走!”
于是我拥着妈妈,在风里回家。